伦镍风波凸显青山在能源转型中的角色

在中国企业大量投资印尼镍矿的情况下,推进该行业的绿色发展至关重要。

Nickel facility Kolaka, Sulawesi, Indonesia
印度尼西亚苏拉威西岛上一家镍矿治炼厂。图源:Wikimedia Commons/ Famhar1968.

今年三月,俄乌战争在数日之内便彻底颠覆了全球镍市场,导致伦敦金属交易所(简称“伦金所”)镍价前所未有地猛涨250%。经纪商们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但随后LME出手叫停交易,并宣布此前大约40亿美元的交易无效,让市场更加大跌眼镜。

不过,对一家本来注定要因为镍价暴涨而损失数十亿美元的企业来说,伦金所撤销交易倒是帮了它一个大忙,这就是世界最大的不锈钢和镍生产商——青山控股集团。该公司之前大量建立空头头寸,押注镍价将要下跌,而随着镍价不断上升,它要向经纪商和LME追缴的保证金也水涨船高。对于该公司董事长项光达这个靠镍起家、积累了巨大财富的精明温州商人来说,这是一次重大的失误。

“我们就好像一个小动物在旁边看着一个大象被嗜血者撕咬,”青山集团的同行宁波力勤(Ningbo Lygend)董事长是这样描述这场“逼空”的。与此同时,这件事的戏剧性和一波三折还凸显出全球能源转型过程中一个令人担忧的变化。

愈发重要的镍

关注镍价的人并不多——它们不像石油天然气那样影响到我们的日常生活,也不会改变国家和帝国的发展轨迹。但随着近十年来电动汽车销量的快速增长,这一切或许都将发生变化。大多数电动汽车的底盘上都安装了数千块用镍、锂和钴制成的电池单元。要在维持现有私家车保有模式的同时降低排放,必须在未来几年中用电动汽车取代数以千万计的传统燃油车——这就意味着我们需要更多的镍。“镍是生产大容量、长续航电池面临的最大挑战!” 埃隆·马斯克(Elon Musk)2020年发推文表示。这意味着镍的地缘政治——以及权力角逐——将变得日益重要。

全球高纯度的一级镍中有17%来自俄罗斯,且主要来自俄罗斯寡头富豪弗拉基米尔·波塔宁(Vladimir Potanin)所控制的矿业公司诺里尔斯克镍业(Norilsk Nickel)。尽管诺里尔斯克和波塔宁本人都未因俄乌战事而受到制裁,但很可能一些买家将不愿意采购俄镍来生产汽车电池。这可能迫使欧洲和美国的汽车制造商转向青山等中国公司。

青山无疑在伦镍事件中受到创伤,但伦金所取消交易的决定帮助青山最大程度地挽回了损失。对于去年营业收入达到3520亿元(约合530亿美元)的青山来说,这不是一道迈不过去的坎。

将青山打造成世界最大、成本最低的不锈钢生产商的项光达,很可能将以同样的决心进军电池市场。

迅速成长的青山镍帝国

青山发迹于20世纪80年代的浙江省温州。当时,随着改革开放,国家放松了对市场的管制,以“温州模式”为代表的民营经济得到蓬勃发展。

在温州民营经济日渐兴旺之时,项光达和亲戚张积敏决定离开安稳的体制内工作,于1988年创立了一家生产汽车门窗的企业。后来他们在1992年建立了一家不锈钢企业,这是中国第一家私营钢铁厂。

2000年代中期,青山在不锈钢生产工艺上取得了突破,将熔融镍生铁直接热装进入不锈钢生产设备。这一工艺大大降低了成本,但也增加了能耗

然而到了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时,青山以及整个中国钢铁行业都面临着镍短缺的问题。“我们不锈钢60%-70%都是镍,那镍是谁来生产的呢?是老外生产的,我们自己没有生产,”项光达回忆说。因此,2009年项光达决定前往世界上最大的镍生产国印度尼西亚投资镍矿。“这个决定是不得已而为之,”一位熟悉项光达的人士告诉我。这笔投资后来收到了丰厚的回报。

2013年10月,青山与一家当地合作伙伴签署协议,在苏拉威西岛成立莫罗瓦利工业园(Morowali Industrial Park),生产含镍生铁和不锈钢。尽管工业园地处偏远且当时尚未通电,但这一项目却是印尼从自然资源种获取更多价值的战略的关键一环。而青山正是印尼政府实现这一目标的关键。

青山开始将莫罗瓦利工业园区建成一个巨大的不锈钢和镍加工厂,并配备有四星级酒店、飞机跑道、港口和一座2吉瓦的燃煤电厂,并雇佣了3.8万多名员工。园区从国家开发银行、中国进出口银行这两家中国最主要的战略贷款人以及英国的汇丰银行获得了数亿美元的贷款。

如今,青山已经是世界上最大的镍生产商,约占全球市场20%的份额。莫罗瓦利工业园主要生产不锈钢所需的含镍生铁。但从去年开始,青山又开始进军电池用镍领域。它的做法是生产高冰镍,这是镍的一种中间形态,含镍量约为75%到80%。青山还分别与中国钴生产商华友钴业(Huayou Cobalt)和电池回收厂商格林美(GEM)合资成立了另外两家企业,生产电池用的氢氧化镍钴(Mixed Hydroxide Precipitate,简称“MHP”)。

与此同时,在中国,青山还已经涉足产业链下游的电池生产,它们将使用青山自己生产的镍为原料。青山旗下有一家资本充裕的电池子公司瑞浦能源(Ruipu Energy),以及一家储能设备制造商麦田能源(Foxess)。今年,青山斥资3.75亿美元与法国埃赫曼(Eramet)联手计划在阿根廷建立一座锂工厂,并与中国上汽集团(SAIC Motor)达成协议,计划投资55亿元人民币(约合8.24亿美元)在广西建立一座超级电池工厂。

如何留住绿水青山?

有了来自青山和华友钴业等其他中国企业的投资,印度尼西亚很可能在不晚于2025年成为占主导地位的电动汽车电池用镍供应国。

但生产高冰镍会给印尼带来环境成本。因为其生产过程中要使用大型高炉,这些高炉大多依赖企业的自备燃煤电厂为其提供电力。国际能源署的数据显示,在印尼生产镍的单位二氧化碳排放几乎是加拿大的六倍。

另外,镍矿开采往往需要砍伐大面积的高山林地,才能获得靠近地表的红土镍矿,而这会引发地表径流,给当地社区带来影响。此外,很多镍矿还会产生对人体健康有害的六价铬。这就是艾琳·布劳克维奇(Erin Brockovich)1993年在美国倡议反对的化学物质,这个故事最后来被好莱坞拍成了电影《永不妥协》,并赢得了奥斯卡奖。

红土镍矿品位低,含镍量少于2%,加工它所需要的能源是加工印尼以外广泛使用的硫化镍等高品位矿石的很多倍。此外,加工过程中产生的废弃物如果不能得到妥善处理,便会危害当地环境。中企在印尼的镍生产项目今年一年便可能产生数百万吨废弃物。

在与印尼相邻的巴布亚新几内亚,中资瑞姆(Ramu)镍矿的矿渣被直接倾倒进深海。这么做不但会使海底生物窒息,一旦这些废物浮上水面,还会损害海洋生态系统。印尼的中资企业最初打算使用同样的方法处理废弃物,但在遭到印尼政府的反对之后,它们可能会将废物储存在陆地上,即所谓的“尾矿干堆”(dry-stack tailings)。在印尼建立了一座电动汽车电池用镍加工厂的宁波力勤近期在其港交所上市申请书中提到,这种处理方式的成本更高。

汽车生产商是否会不顾其环境影响,接受印尼生产的镍?有证据显示它们会。今年三月,大众中国表示已经与华友钴业和青山签订协议,开发印尼的镍和钴资源。华友和大众中国表示,它们的项目将秉承可持续的原则,但没有给出更多细节。

莫罗瓦利工业园是“一带一路”倡议的关键基建项目,其碳足迹将决定“一带一路”给印尼这样的国家留下怎样的遗产。今年三月,中国国家发展与改革委员会(National Development and Reform Commission)表示:“让绿色切实成为共建‘一带一路‘的底色”。

“一带一路”是否将是绿色?2021年3月,青山集团宣布,将在印尼建设2吉瓦的可再生能源发电能力。该公司还致力于践行习主席做出的不再新建境外燃煤电厂的承诺。但要实现“一带一路”的绿色发展,则还需要解决旧模式的问题:毁林、向海洋倾倒废弃物,以及依赖高污染的燃煤能源

除非印尼可以强制镍产业更多地使用可再生能源,并妥善地处理废弃物,从而减少污染,否则该国将背负电动车发展带来的日益沉重的环境负担。“最终的结果将是,城市的空气清洁了——但却破坏了一个生物多样性丰富的地区,”印尼环境活动人士派厄斯·金廷(Pius Ginting)说。

镍行业未来发展的道路或许将握在项光达和印尼政府的手中。没有了俄镍,印尼将在向电动汽车转型的过程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如果项光达可以从这次押注失误中东山再起,他仍可能化危为机,并成为赢家。

本篇报道在知识共享许可协议下载自中外对话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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