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下游一条巨型黄貂鱼能被用来为中国上游的大坝建设造势吗?答案是肯定的。2022年6月,《高棉时报》(Khmer Times)一篇未署名文章就指出,柬埔寨上丁省发现了一条重达300公斤的黄貂鱼。文章援引美国生物学家、由美国国际开发署资助的“湄公河奇观”项目负责人泽布·霍根(Zeb Hogan)的话说,“黄貂鱼不喜欢生活在受污染的水域中”,这“表明中国的大坝建设不会影响湄公河下游的生态系统”。
经由中国管理的澜湄水资源合作信息共享平台(LMC-ISP)的网站转载的这篇文章后,可被当作中国希望讲述的“好故事”之一,以驳斥他们认为毫无根据的、由美国煽动的有关上游澜沧江(湄公河的中文名称)大坝建设对环境产生负面影响的指控。
然而,黄貂鱼的故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简单。事实上,这个故事纯粹是捏造的。霍根通过电子邮件向作者证实,他从未与《高棉时报》交谈,文章中所引述的“也不是他说过的”。他补充说:“湄公河上游的大坝建设明显对河下游产生影响。” 这起造假事件是一次警示,提醒大中国正大力推广有关湄公河开发项目的不同叙事,而这些叙事中存在许多疑点中国推动话语权的一个重要工具就是澜沧江—湄公河合作(LMC),这是一个由中国领导的次区域机制,包括所有六个湄公河沿岸国家(中国、柬埔寨、老挝、缅甸、越南和泰国)。澜湄水资源合作中心(LMC Water Centre)等中国管理的澜湄合作机构,一直在宣传有关中国澜沧江上游大坝的“精彩故事”。这一观察结果是根据该中心运营的LMC-ISP网站的内容分析得出的。网站成立于2020年,是LMC的水务数据共享平台,旨在促进中国在湄公河治理上的话语权。
网站内容的整体主旨是否定大坝对环境的负面影响,并放大其积极影响。最常见的说法是,中国上游大坝实则为下游各国提供了“雨季蓄水,旱季放水”的区域公共产品。中国领导人、专家和水电公司都在强调中国的乐善好施甚至是利他。根据澜湄水资源合作中心郝钊主任的说法,中国的景洪大坝“并没有充分发挥其满足国内电力需求的功能,而是尽力帮助下游国家应对可能发生的干旱,避免上游的挑战进一步转移到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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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黄貂鱼的故事一样,我们也应该慎重对待中国人的叙述,不能尽信。水电和河流生态系统之间的权衡在包括MRC所做研究的各种研究中都有广泛的记录,越来越多的书籍和新闻报道也记录了有关沿岸社区因水流干涸和鱼类资源减少而面临的困境。
公平地说,中国确实在2016年3月至4月应越南的要求从景洪大坝放水,以帮助缓解下游的干旱。由柬埔寨、老挝、泰国和越南组成的湄公河流域跨境组织湄公河委员会(MRC)在其网站上以及2019年与澜湄水资源合作中心的一项联合研究中承认了这一点。然而,这并不一定意味着对下游国家的利他主义是中国大坝运行的原则或一贯做法。例如,根据1992-2019年的卫星数据和泰国清盛的每日河流高度测量数据,2020年4月的《地球之眼》报告强调了2019年湄公河下游雨季的空前干旱与中国上游大坝截留大量河水以优先向国内市场销售水电之间的联系。此外,正如MRC和专家研究所强调的那样,一味强调中国大坝的水位调节作用,掩盖了它在其他方面的不利影响,特别是上游沉积物补充的减少,以及由此造成的下游渔业损失和粮食安全风险。
LMC-ISP网站还通过发布有关气候变化的国际报告以及中国和老挝专家和官员的观点,将气候变化作为湄公河环境灾难的主要原因。一篇题为《老挝水资源专家:是什么导致了今年的干旱》的文章指出,气候变化导致的降雨量减少是湄公河流域干旱的主要原因。文中并没有点明专家的姓名,而且据称转载自《万象时报》(Vientiane Times)的这篇文章原文也无法在网上找到。在另一篇内容类似的帖子中也出现了同样可疑的报道策略。尽管气候变化对湄公河流域的影响已有充分记载,但过分强调这一因素有掩盖甚至粉饰湄公河水电开发争议的嫌疑。
另一个被用来宣传正面信息的策略是“利用国际友人进行国际宣传”,或者说在中国的话语宣传中加入外国人的声音。在湄公河这一背景下,中国积极邀请外国记者参与媒体宣传活动,讲述关于澜湄合作和中国大坝运行的“精彩故事”。在澜湄合作框架下,下游国家的官员、青年和媒体组织了对中国的考察、交流和访问,为他们报道对中国水治理的赞赏创造了条件。2022年8月,一篇关于湄公河流域外交官和海外学生访问澜沧江大坝的帖子称,“他们认识到了水利基础设施在缓解旱涝灾害方面的重要性”。据报道,这次访问还加深了他们“对中国在发展水电的同时为生态和环境保护所做努力的了解”。
提升澜沧江大坝正面形象的其他更为微妙的信息,还包含在中国水电企业,尤其是那些参与下游大坝建设项目的企业的企业社会责任(CSR)故事中。例如,桑河二级水电公司在柬埔寨的农村供水项目,以及中国电建南欧江项目公司“对老挝绿色发展的贡献”。
与黄貂鱼的故事一样,我们也应该慎重对待中国人的叙述,不能尽信。水电和河流生态系统之间的权衡在包括MRC所做研究的各种研究中都有广泛的记录,越来越多的书籍和新闻报道也记录了有关沿岸社区因水流干涸和鱼类资源减少而面临的困境。所有湄公河沿岸国家都面临着这些权衡,并对河流的现状负有一定的责任。因此,要治愈奄奄一息的湄公河,我们必须要对其进行“临床分析”,沿岸国家之间的交流也要做到坦诚。中国单方面强加的叙述掩盖了局势的全面性、复杂性,这些叙述是构成问题的一部分,而不是补救措施。